在肚里，越喝越沉，越沉越结。锦和也许心里想跟小杏是完了，只把睛那样郁的、而肆无忌惮的钉住小杏，小杏给钉得越垂越重，整个人薄薄的脸颊像挨了个嘴红起来，终于把杯朝桌上喀哒一放，踉跄回房去了。锦和跟去，门关上，里面反锁住，听见窗帘刷地，拉上了。

“祝福阿和，！”郭仔阿荣一杯饮尽。

阿清看着他这两个喝得满脸胀红的朋友，到无以名之的、沈的悲哀。他放下了酒杯，推开椅，走下楼，走这栋楼，走街上红红绿绿的霓虹灯海中。他去打了大半夜的史劳克。凌晨回来时，冥暗的光影里，他看看客厅茶几上的杯盘狼藉，看看锦和房间闭的门，倒回床上，一就睡了。

他们去码送锦和。多少年来，小杏一直以为自己离不开锦和的，不见得是锦和的人，到后来，多半是离不开与锦和一起过过的日，成为习惯的许多事情，即使已经理所当然不再发亮的东西。以及离不开她自己付的这一段情和苦恼。然而事到临，似乎也并不是如预想中的会走到情的极端上去——很家常的送走了锦和。谈不上诀别不诀别，锦和登船时还握了握她的手。

船走后，阿清陪小杏去了医院，签字，拿掉小孩。他一辈都记得，小杏在手术室时，转望了望他，那双麦褐的睛，睛里灰淡淡的什么都没有的，甚至没有恐惧。像一小兽，依着自己的本能，顺从一项决定而已，踽踽走荒原的。

他坐在医院门阶梯上等。看着大太底下来来去去的人、车和对面街上的商店，橱窗里陈设着漂亮的舶来品，屋影投在白光光的路上。人都是孤独的，彼此不能代替。颜焕清想着，我们都是他妈的孤独透了。

收到哥哥的来信，父亲过世了。他立刻收拾好东西回家。小杏叫住他：“阿清，等我一下，我跟你去。”

他站在楼梯阶上，仰脸看她，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。小杏说：“没去过澎湖…想看一下你们住的地方…风柜？阿和也住那里的嘛。”不等他答应与否，折去房间收行装了。

台澎下了码，客运车从公镇上开。小杏靠窗坐，他在旁边，不定指一指窗外的海，说：“你看，海。”指田野上一排排挡风的矮石墙，说：“墙。”指，说：“车。”经过村外那家鸟透的弹房，他说：“史劳克。”

仍旧是他熟悉的街巷跟房，光下截然的白日与黑影，那些个荒荒漫漫的下午。然而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。离开不过数月光景，他从前觉得很长的巷、变短了，很宽的院、变窄了，很的屋脊、变低了，很大的这个村落，走走就到了尽。诧异的发现原来风柜只是这么样一个小地方。

远远他走回家，望见家门地上搭着一座棚，里面一棺木，有和尚在法事。暗的棚里，明的屋外，像一场荒梦了了。他走近，看看那棺，不大明白，父亲那样长的材怎么装得下？奇怪，也没有泪。

然后他抬看见屋门站着的哥哥。哥哥疾步走来，一握握他手臂，绽开微弱的笑容，说：“以为你赶不回来。时辰都定好了，明天早上殡。”哥哥望见太地下的小杏，善意的了。

夫都来了，忙着照顾里里外外，看见他回来，是安的。母亲从屋后迎，他喊一声妈。矮矮的站在他面前的母亲，仰视他像仰视一棵天里朝空中飞长的云树，哭了。

家中没有他可以手的地方，他带小杏东走走，西看看，在小白菜家的杂货店买了包烟。小白菜已嫁到白沙赤嵌村，小白菜妈妈老白菜在看店。又走到锦和家，锦和嫂嫂背着婴儿蹲在门活，把鱼一条条穿在网钩上。先没认阿清，知了是颜先生的小儿，忙请他们屋，倒茶，在他们对面坐下。

他们看着趴在女人背后的婴儿，扯着女人的发，女人侧过脸拨开婴儿的手，给婴儿她的一手指抓着。屋里一张大竹床上两个小孩在玩，把土布单拉开了包住跟，睛觑着小杏偷笑。他们看着屋外泡过盐似的太光，一只大猫蜷伏在鱼箱旁边打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