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二二榴弹炮拉平炮，并拢双架，人闭锁状态。兵们用肩、用手推、用炮绳拽，如同一群工蚁搬运蚁王，沉重的火炮在他们簇拥中朝远行。它们共同发低微声响，分不是火炮还是。苏昂有意不让动用牵引车，因为在战场复杂地形中牵引车不去。还有，他要看看炮手和火炮的协调程度，人与兵能否像弹和弹壳那样镶成一个整？通往山下的上路相当糙，近似战时的抢修通路。平日人来人往不觉得什么，此时搁上一厂且沉重的火炮，路就痛苦地扭曲、开裂了。它度不够，炮如犁楔人它腹中，土沫直陷到胎。三炮手和四炮手几乎把肩在下，拼命扛——腰背鼓成个山包。炮绳拽得直如琴弦，竟透一层油光。它原本是直径三厘米的棕麻绳索，由于牵引它的力量太大，它开始铮铮作响。火炮前方的通路，被后面推挤得差不多要从地上开。班长们疯狂地咆哮令，脸庞乍黑乍紫，气血聚，脯成了一只共呜箱。

他们依靠令，试图把兵们的力、火炮的重量、通的坡度、山峰的固执，统统集中到一个上来，不允许一丝一毫的闪失。这时候，嘶哑而开裂的嗓音反而有愈发动人的魁力，每一声，都像狼砸到岩石上碎掉了。苏昂鼻酸，几乎不忍心倾听这悲怆的、原始的、受伤的嘶鸣。

但是他仍在观赏！他认为这场景有极的观赏价值。这场景宛如一个伤在山野里开放。

他发现：每个兵作为个人无比辉煌。光辉停留在他脸庞、他吱吱响的牙齿间、他隆起的肌键里、他那暴突的瞳仁上。但是，他们拥挤成一群时，光辉立减，变得呆拙而可笑，压抑着并且抵抗着，左冲右突，茫然夺取生路。好像火把与火把靠近，都变作一堆灰烬。他觉得他在极远牵扯这笨的一群。

兵们力竭疲，自已不住自的重量，气飞了两尺外的士沫，血之躯伸张到了极限，崩溃已在呼之间。这时，火炮被动得苏醒过来了，先蠕动几下，然后地而起，向前跃。它拽着兵们前，石块与木都不再是障碍，它痛痛快快地碾碎它们，自己毫无反应，兵们追随它呼着。下坡了。

苏昂握着一二尺长的竹竿，组织全炮班长观看五连二班构筑工事。他不否认有些班长可能比二班更，但他相信他们会不会看，尤其不会捕捉电光石火般的瞬间。他不讲过程，讲的全是稍纵即逝的：

"听，各炮手到位时的脚步声，全响在一个上。"

"大家注意他们握镐的手法，还有与炮尾保持的角度。"

"看四炮手清除浮土，他的土是一团团飞来的，刚好落到工事外侧，一不分散。

"苏昂用竹竿一挡，让一柄镐停在半空，"为什么这柄镐不粘一泥土？因为它扎人地下时力度角度都够了。越会用镐，镐越轻；越不会用，镐越重。"他又挡住另一把镐让人看，那柄镐上的黏土几乎比镐还重。他从掩拾取一个土块让大家传看：这个土块有一个亮晶晶的侧面，仿佛被剑劈下来的，绰约地照人影。它正是镐的杰作。

苏昂即使在称赞兵们某个动作时，脸上也无一丝笑容，声调十分冷，蛮横。不久之后，这样的工事上空将弹片如蝗，他们能够在弹片空隙里生存下来吗？战场上最重要的东西——直和运气，他们练不。

谷默站在人群后面，前面人的后背遮住他的视线。他不愿挤到前排去看现场，听就够了，伴以自己的想象。他仍然认为：他和他的兵们能比二班得更好。他总被迫窝在刀鞘里。

三、不尽取，不尽予

苏昂在返回团的路上，看见团属有线通讯网路都换成新线了，燕和麻雀们惊异着不敢朝上落足。苏昂想起这两天电话里的声音特别响亮，对方鼻息声都能听见，很有神气儿，很有信念。这一是因为吃的好，二是因为换了线。而这两条，又都是由于要打仗。

参谋长相当老到，他把上级发的材，巧妙地拨一小来更新营区装备，大分带到前线去打仗。这"一小儿"，就足以使团里某些装备平跃十年。打完仗后，队仍然要返回旧巢住着，吗不乘机建设一下？周兴政委在常委会上说，他当兵的时候连里还用着国线，朝鲜战争时期的。人家军架线车把轻型被复线往战场上一架，无论这一仗是打胜还是打败，都不再拆收线路，队运行时再架设新线。后来这批线全叫我们带回国，用了十几年。"四铜三钢双胶线哪，一拐线几百元，"周兴在会上沉重地叹着，"不打仗哪有东西？"苏昂立刻接："不搞防事故检查，哪有维修资金？不搞运动大会，谁给下发育材？不搞大演习，装备到哪补充去？不打仗，军队地位如何提？…我当过团长，我不傻，"苏昂笑，"所以中国人搞运动，当兵的渴望战争。"周兴："那么这个事不必议唆？"苏昂："不议！议了麻烦。"

常委们并没对此事决定，而参谋长照不误。效率居然比一致决定的事还。

苏昂走办公楼，参谋又递给他一个包，言明是常委级的包。内有秒表、指挥尺、五用指北针、带微光的夜间作业笔、防手电筒、铝合金计算…俱是炮兵珍的小装备，致玲拢，有很的适用和收藏价值。苏昂当兵二十多年还没这么奢侈过呐，心想这太过分了吧，又狠不下心来下令统统收缴回去。他走周兴办公室，看见他桌上也靠墙立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包，脱："妈的，老兄你和政治主任又不指挥打仗，也要这装备吗？让给下人吧。"

周兴放下笔，朝后一仰，委屈地说："你当团长的就不阵亡了么？阵亡后谁替你？其二，不参与作战又怎么搞政治工作？我当过指挥，过炮兵学院，懂炮！"

"说得妙。"苏昂切齿注视，倏忽怪笑着："你早把这段话想好了，包括表情。等我来就说。"

"对付你，比对付敌人困难。你满意吧？"

"真是的，你无意当中说个很刻的理。和敌人的关系简单明确，和左邻右舍、上级下属的关系就复杂多了。这方面，老兄比我。到达战区后，一平方公里都不知有多少个师团单位。唉，我预先向你声辛苦。"